——写给现在的孩子们
殷 翔 燕
青春易逝,岁月如烟。能经受时光大流不停地冲刷还能遗留下来的记忆,就是有价值的。这就像陈年的米酒,年份久远,愈醇愈香。
看到现在的孩子们,糖罐里生,蜜罐里长,远离自然,远离危险,生活在钢筋水泥的楼房里,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父母丰厚的羽翼下,活在电脑虚拟的网络世界里,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玩的,看着他们一脸幸福的小模样,不禁想起了我们的儿时。两相参照,心中油然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儿时,看似十分遥远,其实清晰得犹如昨天。
我们儿时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慢,一年也似乎特别特别的长,长得不见尽头。孩子盼过年,大人望种田,盼年盼得望眼欲穿。那时能在过年收获一身新衣,一双新布鞋就挺不错的,至于压岁钱只有一角两角的,真正令男孩子心动的是爆竹。家境好的,除了压岁钱还外加一挂爆竹,家境不好的,大人买爆竹是掐着指头算的,是没有多余的给孩子,孩子眼馋也馋不来爆竹。没有爆竹的孩子,就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相邀在一起,编个守岁的理由,边打扑克边等天亮。大年初一的清早,家家都要“出天方”,放的也是比较长的爆竹。到了凌晨,这些孩子早就悄悄地分散到一些家境好的人家门口瞄着。这时不知是谁家的爆竹开始燃放,炸醒了村子,瞬间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掀起的大年初一的第一个高潮。大年初一的早晨很冷,男人们冷得哆哆嗦嗦地从暖被窝里爬起来,拿起爆竹,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划根火柴,点燃引线,往大门外一扔,等爆竹响起,就把大门关上,继续回房睡觉。早瞄在门口的孩子等到爆竹扔出来,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抬起早就故意弄湿的鞋底,对着燃放的爆竹使劲的踩下去。爆竹在湿漉的鞋底下闷声的响几下就灭了,然后抓起未燃尽的爆竹转身跑得无影无踪。等到刚回到房里还没来得及上床睡下的大人们发现爆竹没响几下就没动静不对劲时,连忙开门看看,哪里还有爆竹的踪影。
被踩灭的爆竹被孩子们抽掉中间的连线,拆成一个个,变化着花样放。上午祠堂前是最热闹的地方,变成了放爆竹的盛会。胆小的女孩子,就把爆竹插在小竹竿上放,胆大的男孩子,竟比起勇气,抓住爆竹的一头在手上燃放。至于把爆竹插在泥巴里的、抛向空中的、塞在空瓶子里的、摔在凑热闹的狗身上的,不一而是。最绝的是把爆竹扔在水中放,这是个有技术含量的活,扔早了,爆竹刚到水中引线就湿了,扔迟了,爆竹还没有到水面就爆炸了,只有爆竹刚到水面,外面的引线刚燃尽,爆竹扎入水中的时候就炸响,水花四溅。燃放成功的孩子很有成就感的望望四周投来欣羡的目光,露出些许得意。
快乐的日子似乎流逝得特别快,春天总是在春节的前后降临了。大人们也开始了繁重的田间劳作,精心算计着过日子。只有孩子们无忧无虑,从不为任何事情烦愁。乡场上,孩子们最喜欢的来客是走乡串户的货郎,当那拨浪鼓咚咚摇响的时候,瞬间就围满了孩子。孩子们从家里拿来鸡毛、牙膏皮、肉骨头等东西,来交换自己喜爱的东西。女孩子交换的是几根橡皮筋,几个夹头发用的夹子,男孩子交换的多则是鱼线、鱼钩。
春天的雨水多,也正是鱼儿繁殖的季节。每到早晨,村门口的一口大池塘周围围满了钓鱼的孩子们,一条条鳟鱼被孩子们拉出水面。不过这钓鱼有一下,没一下的,远没有捉鱼来得刺激。老天像被人捅了个大窟窿,雨几天几夜没停的下。大小池塘都被灌得满满的,有的池塘的水漫过塘坝,一些不甘寂寞的鱼儿随水而下,跑到了垄田里。每天天刚麻蒙亮,一些大人、小孩拿着小木桶、篮子去捉鱼。鳟鱼喜欢逆水而上,鲤鱼则喜欢顺水而下。运气好的时候,有时会在一条小水沟里发现一层鳞光闪闪、扑腾着水花的鳟鱼,不禁惊喜若狂。这时拿起篮子从水的下游往上而行,基本上一沟的鳟鱼全到了小木桶里。有时会在垅田的中间发现扑腾的大鲤鱼,大人小孩全不管不顾地冲向目标。鲤鱼的力气大,又滑不溜秋的,这争夺战只有一个胜利者,其余的都是衣衫尽湿,满脸泥花的黯然退场。
春天还是很寒冷的,加上雨水多,村子里到处都是满地泥泞,那时有雨靴的孩子不多,孩子们在家是坐不住的,打赤脚出去又冷,于是,几乎家家都有一副简易的高跷。高跷几乎都是孩子们自己动手制作的,用两根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木棍,在木棍离地五六寸左右的地方,用长钉子把小木头钉一个倒三角形。孩子们就踩着高跷东家进、西家出,满村晃悠,乐此不疲。
转眼就到了油菜花盛开的时候,那满畈金黄的油菜花招来成群成群采花的野蜜蜂。那时乡下土砖房子多,墙外的土砖上,被蜜蜂钻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洞,蜜蜂就在洞里安家。那时孩子们吃的零食几乎没有,春天的日子白天开始变长,饿在困扰着孩子们。吃鲜活的蜂蜜,就成了孩子们的一大乐事。他们随便捡来一根细小的棍子,拿着一个小瓶子,用耳贴着洞口听听,听到嗡嗡声,就用瓶子堵住洞口,用细小的棍子捅进洞里不停地掏,蜜蜂吃不住骚扰,就爬出来,正好钻进等在洞口的瓶子中。抓到蜜蜂后,就倒在手掌上,然后拦腰掐断,把后半部分对着嘴里挤,舌头舔着丁点儿鲜活的蜂蜜,那滋味甜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不多久,菜籽成熟了。收割菜籽时,正是萤火虫生命最旺盛的时候。一到夜晚,萤火虫打着灯笼,一闪一闪的到处乱飞。那时乡村没有通电,没月亮的夜里到处是黑乎乎的。孩子们便将捉来的萤火虫放进白色玻璃瓶里,一旦在外面玩晚了,就用这简易的装萤火虫的瓶子当照明用,倒也分得清回家路上的大概轮廓。
夏天悄悄地降临了。那时的天气忒热,阳光贼毒贼毒的,正午的时候,光着脚是不敢踩在光地上,否则会烫得你双脚乱跳。随着夏天的到来,孩子们的生活也更加丰富多彩起来。那时乡下有很多茅草房,草房的屋檐下,是麻雀做窝栖息的地方。夜晚,搬把梯子到屋檐下掏鸟窝,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会掏到一二十只鸟蛋。白天,大人们在垄田里收割早稻,孩子们就到田里捡乌龟,(注意:是捡,不是捉。)那时乌龟、甲鱼、青蛙、黄鳝忒多,田里趴着的乌龟也没有人要,大人们嫌乌龟那满身的骚气。孩子们则把它们捡回家,小的留着玩,大的扔在桶里,反正这乌龟不吃不喝的也不会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下的孩子,六七岁时就得承担一定简单的家务,早晨大人们出工去了,孩子们就要在家里用汤罐淘好米,烧柴火熬粥。当水差不多开的时候,孩子们就把头天晚上掏来的鸟蛋放进汤罐里,鸟蛋在翻滚的水里不一会儿就熟了,然后用汤勺舀起来,趁热吃了,当做早点。捡来的大乌龟,就扔进灶膛里用火烧着吃,烧熟的乌龟肉特别的香。乌龟用火烧着吃,是大补之物,其本身就是一味治小孩夜晚拉尿床上的良药。
上午,孩子们是不能出去玩的,要在家里门口照看晒在道场里的稻谷,每年生产队里分到各家的稻谷将是一年的口粮,大人们看得特别重。孩子照看的主要是赶鸡,驱麻雀。那麻雀一来就是一大群,不停地在谷子的上空翻飞盘旋,伺机而动,孩子就得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长竹竿驱赶。每过一小时,就用谷耙把谷子翻晒一次。只有等到下午太阳只有丈把高的时候,就把谷子收进谷箩里,用东西盖好,才到了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了。
傍晚的池塘边是最热闹的地方,是孩子们戏水、洗澡的天地。会游泳的,比游泳的速度,比在水中憋气的长短,胜利者赢得旁观的小孩阵阵喝彩。不会游泳的,就在埠头上站在水中洗澡,清凉的水把自己燥热的身子包围着,惬意极了。洗好澡,回家换好短裤,正是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大家从家里拿着自制的玩具自发地全聚集在祠堂门口的大道场上,打地老鼠、滚铁环、打纸角、走五子棋、买房子、踢毽子、跳皮筋、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乡下的晚饭晚,大家一直要玩到九点多钟,才在各家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回家。
由于时代的原因,造就了当时乡场上女人的“三绝”。第一绝,喊人。大人们每天一般要到天擦黑才收工,疲劳了一天的女人们回到家既要做晚饭,还要弄猪食,等晚饭做好已经是九点多了。习惯了的女人们就站在自家门口,展开响亮的喉咙,拖着长长的尾音,喊叫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一声喊出,真的是响遏行云,整个的村子角角落落都能清晰地听得见。第二绝,骂人。六七十年代,那时还是大集体,每家分到的自留地很少,种的瓜果经常遭偷,几乎每天早晨都有女人站在村子中央骂人,因为早晨骂人是很灵光的。斯文的女人即使被偷得伤心了,也只是骂几句消消气;泼辣的女人则不依不饶的,一骂就是半个多小时。她们骂人时,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骂一句,手狠狠地一拍,脚狠狠地一跺,全身配合得恰到好处。更有甚者,从家里拿一把稻草、一把菜刀,骂一句,用菜刀把稻草剁一截,语言的恶毒,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那高八度的声音可以直通地府,听得还睡在床上的孩子们心里瘆得慌。第三绝,叫魂。乡下的孩子一般感冒是不用打针吃药的,可有的孩子的病的确很奇怪,孩子一直发着烧,打针吃药,几天都不见好。大人就怀疑是不是受了惊吓,失了魂。于是每到傍晚的时候,这些女人就搬把梯子,靠在屋檐下,怀里揣着孩子穿的内衣,抓一把米,爬上梯子的顶端,反坐在梯子上,上面的叫一句,下面有一个孩子应一句“来啰喔”。那叫魂的音喉一展,真的可以上达天庭。那声音传得极远极远,即使游荡在极远,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魂儿,也会听到母亲满含热切的呼唤,循着熟悉声音找到回家的路。母亲在梯子上,叫一句,洒几粒米,一直叫到手中的米粒洒完的时候,才一步步走下梯子,然后小着声音一直叫到孩子的病床前,换上揣在怀里的内衣。有时说来也奇怪,叫上一两天,孩子不打针不吃药的,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又生龙活虎的。
夏夜,是宁静而祥和的。吃过晚饭的人们便点起了驱蚊的艾蒿,搬起竹床在自家门前纳凉,歇息。乡下的蚊子特多,到处都能听见芭蕉扇扑打蚊子的声音,相邻的大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夏夜的星空特别辽远,星星特别多,特别亮,银河像一条雪亮的腰带,环宇着整个天空,把牛郎织女分隔在银河的两边。孩子们望着星空遐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乡下的农事是一环扣着一环,晚稻也插下去了,秋天也来临了,学校也开学了。那时小学三年级就要到几里之外的镇上去读,学校开设的课程不多,课业负担也不重,有时老师布置的作业,在回家的路上就写完了。放学回家孩子们基本上很少走正经的路,几乎都是遍垅遍畈的疯,勤快的孩子,边走边找些猪吃的野菜,装进袋子里拿回家讨大人们的欢心。几十分钟的路,往往回到家,天就擦黑了。
秋天的晚上,天气也开始变凉爽了。一到起南风的晚上,黄鳝们全游到刚插下晚稻不久水田的面上,这正是捉黄鳝的最佳时机。黄鳝身上有一层粘液,滑不溜手的,空手是很难抓住的。这难不住孩子们,孩子们在家用三根一尺多长的竹片,在竹片的一端锯成锯齿状,然后一边一根,另一边两根,再在竹片的另一头三四寸的地方,用钉子钉住,就做成了一把简易的竹火钳。吃过晚饭,打着手电筒,提着小木桶,到垄田里,看到伸直身子在不深的水里一动不动的黄鳝,伸出竹火钳,拦腰一夹,再滑溜的黄鳝也莫想溜走了。这哪是捉黄鳝,简直就是捡黄鳝,几个小时就能捉半木桶。
那个时代虽然物质贫乏,但饿不着肯动脑筋的孩子们。秋天,水边野生的菱角也成熟了。由于采摘的人多,生长在水周边的野生菱角,被人们用棍子之类的东西摘光了,剩下的在水中央,够不着。孩子们便砍个树杈,做成三角锚的形状,系上长长的绳子,抛向在水中央幸存的野生菱角,树杈挂上了野生菱角,一拉一大串。嫩的咬着吃,脆脆的、甜甜的,这哪亚于现在的水果。老的,摘下来,带回家,煮着吃。老菱角煮熟后,用刀剁开,那里面的淀粉嚼在嘴里很甜很香。
秋收基本上结束了,农事也相应的渐渐闲下来。那时乡下有很多土胚房,过得几年,那墙就开始变形,那土砖就得换。等到晚稻收割后,需要土砖的人家,就开始在田里割掉禾兜,用牛拉着石磙,不停地在上面碾着,直到田里粘性好的土碾平,碾结实了,就用砖锹先切割,再一块块的铲起来,然后码起来晾干。那砖田便就成了孩子们玩“工兵捉强盗”游戏的最佳场所。每到傍晚,孩子们拿着自己弄的木头手枪,木头手榴弹等,开始了搏杀。一时之间,喊杀整天,中弹声、爆炸声、嬉笑声、哭叫声,把静寂的田野掀得热热闹闹的,那份欢愉传播得很远很远。
日月交替,冬天也来临了。那时的冬天贼冷贼冷的。刚进入冬月,晨霜下得就像一场小雪似的,到处都是白白的。池塘也开始结冰,当天越来越冷,池塘的冰越结越厚的时候,孩子们便开始了每天早晨到池塘里用石头敲冰玩。当敲起一块大冰的时候,就搬到池塘边上,用小竹筒在冰面上吹一个小洞,拿绳子穿起来,然后就像提铜锣一样,到处炫耀。
天越来越冷了。天色也整天变得黄黄的,终于有一天晚上,铺天盖地的大雪下了下来,那雪下得特别的大,早晨起来开门的时候,雪几乎封门了。孩子们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由于雪下得大,时间也长,这就饿坏了山上的小野兽们,山上的雪地里留下了小野兽们觅食的脚印,也暴露了藏身的行踪。于是,十几个孩子邀在一起上山捉野兽。有时在去山上的路上,看到觅食的野鸡,十几个孩子就散开,吆喝着从四面八方追赶着野鸡。刺眼的雪光刺得野鸡睁不开眼,就拼命乱窜,野鸡被追得走投无路时,就一头扎进深深的雪中,硕大的屁股留在外面,不管不顾,它以为这样安全了,正应了一句“钻头不顾屁股”的古语,孩子们抓着野鸡的屁股像拔萝卜似的拔出来。
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山上,循着野兽的脚印,找到野兽藏身的洞,就用铁锹把洞口铲平,拿起从家里带来的稻草,用火柴点燃,再用芭蕉扇拼命的扇,浓浓的烟涌入野兽藏身的洞中。当看到烟从别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就找到了野兽洞的另一个出口,便用袋子罩住洞口,等着野兽自投罗网。这边加大了烧草的力度,滚滚的浓烟不停的涌入,野兽实在熏的受不住了,就从另一个出口逃窜,咚的一声,正好撞进了早已布好的口袋中。这些野兽一般都不大,大的也只有二三十斤,什么灌猪、刺猬,有的根本叫不上名字。
年复一年,孩子们就是在这无忧无虑,自由轻松的环境中渐渐地长大。大自然就像一座大熔炉,一个大课堂,她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太多。孩子们也在众多的摸爬滚打的亲身经历中,领悟了做人的道理,学会了生存技能,更懂得了遇到困难如何坚强……
斗转星移,往事就像尘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时间的流里。一生中,我们可以忘掉许许多多的的人和事,但儿时的一些事始终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不曾忘却。今儿翻出我们儿时的一些事,与生活在今天的孩子们做个比较,不知是为今天的孩子们感到庆幸,还是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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